第八百七十一章 当时坐上皆豪逸(第6页)
马远致停下脚步,嗤笑道:“骗你能挣钱吗?”
女鬼怯生生道:“那不能够。”
马远致揉了揉下巴,“不晓得我与长公主那份缠绵悱恻的情爱故事,到底有没有版刻出书。”
红酥赧颜道:“还有奴婢的故事,陈先生也是抄写下来了的。”
马远致瞪眼道:“你也是蠢得无药可救了,在咱们刘首席的横波府那么个富贵乡,不知道好好享福,偏要重新跑到我这么个鬼地方当门房,我就奇了怪了,真要有色胚在横波府那边,里边好看的娘们婆姨多了去,一个个胸脯大腚儿圆的,再不挑嘴,也荤素不忌到你头上吧,要不是实在没人愿意来这边当差打杂,瞧瞧,就你现在这模样,别说吓死人,鬼都要被你吓活,我不得收你钱?你咋个还有脸每月收我的薪水?每次不过是拖延几天发放,还好意思我闹别扭,你是讨债鬼啊?”
红酥不敢还嘴。
马老爷说话是一贯不那么好听的。
不过毕竟是自家老爷嘛。
马远致双臂环胸,冷笑道:“下次见着了那个姓陈的王八蛋,看我怎么收拾他,年轻人不讲信用,混什么江湖,当了宗主成了剑仙又如何……”
有一袭青衫凭空现身,笑眯眯接话问道:“又如何?”
马远致定睛一看,哈哈大笑道:“哎呦喂,陈公子来了啊。”
书简湖那几座相邻岛屿,鬼修鬼物扎堆,几乎都是在岛上潜心修行,不太外出,倒不是担心出门就被人肆意打杀,只要悬挂岛屿身份腰牌,在书简湖地界,都出入无碍,就可以得到真境宗和大骊驻军双方的身份认可,至于出了书简湖远游,就需要各凭本事了,也有那忘乎所以的鬼物,做了点见不得光的老行当,被山上谱牒仙师起了冲突,打杀也就打杀了。
不过竟然赔了一笔神仙钱给曾掖,按照真境宗的说法,是依照大骊山水律例办事,罪不当诛,如果你们不愿意就此作罢,是可以继续与大骊刑部讲理的。
曾掖其实当时很犹豫,还是马笃宜的法子好,问章老夫子去啊,你能想出什么好法子,当自己是陈先生,还是顾璨啊?既然你没那脑子,就找脑子灵光的人。
曾掖心知肚明,真境宗和青峡岛,之所以都愿意对他们这帮不入流的鬼修、鬼物格外对待,其实都是陈先生的功劳。
曾掖这个曾经的茅月岛少年,天生就适宜鬼道修行,机遇连连,先是被青峡岛管事章靥带离火坑,成了那个账房先生的帮手,然后就一直跟在顾璨身边,前些年就已经是一位观海境练气士,如今俨然是一个山上门派的执牛耳者了。
顾璨离乡远游中土神洲之前,将那块太平无事牌留给了他,一开始曾掖挺担心此举是否合乎大骊律例,所以根本不敢拿出来,毕竟冒用大骊刑部无事牌,是死罪!后来才知道,顾璨竟然早就在大骊刑部那边办妥了,移到了曾掖的名下。这种事情,按照章靥的说法,其实要比挣得一块无事牌更难。
至于马笃宜,她是鬼物,就一直住在了那张狐皮符箓里边,胭脂水粉买了一大堆。
陈先生和顾璨的家乡那边,怪人怪事真多。只说陈先生的落魄山,当时曾掖和马笃宜就被一个身材消瘦的少女,吓了一大跳,亲眼看到从极高的山崖上边,突然摔下个人,重重砸地,在地面上砸出了无数大坑,一个更小的小姑娘,就那么双手抱头蹲在大坑边缘。
等到少女落定,脚上的那双草鞋,鲜血直流。
后来他们才知道那个肌肤微黑的少女,名叫裴钱,是陈先生的开山大弟子。
用少女独有的法子,确定了他们两个外乡人的身份后,那个肩挑金扁担、手持青竹杖的黑衣小姑娘,一开始很拘谨,一下子就变得活泼起来,说我们裴钱是在问拳嘞,要给地面的小脑阔狠狠一锤儿!
小姑娘蹦蹦跳跳,一路叽叽喳喳,反正都是在说裴钱的如何厉害。
结果被裴钱按住小脑袋,语重心长说了一句,我辈江湖儿女,行走江湖,只为行侠仗义,虚名要不得。
愣是把也算见多识广、江湖半点没少走的曾掖和马笃宜给说蒙了,面面相觑。
因为曾掖和马笃宜终究不是纯粹武夫,当年并不清楚那少女跳崖“砸地”的诸多精妙处,更无法理解那种“以纯粹体魄问拳大地”的拳法高度。
这些年,始终关注陈先生和顾璨的动向,真境宗那边的山水邸报,那是一封不会落下的,只可惜陈先生那边,一直杳无音信,倒是顾璨,当年在龙州那边分别后,竟然摇身一变,从截江真君刘志茂的嫡传弟子,变成了中土白帝城的弟子,而且还是那关门弟子!
对于曾经的书简湖众多野修而言,那座白帝城,遥不可及,高不可攀。
至于那位被誉为天下第一魔道巨擘的郑城主,更是高高在天一般的存在。
早年曾掖在青峡岛,只要一见到顾璨,就会怕得直哆嗦。后来跟着顾璨四处游历,情况才有所好转,到最后,只要出门在外,甚至觉得待在顾璨身边,才能心安几分。
马笃宜曾经提醒过曾掖,说其实顾璨还是顾璨,他确实变化很大,变得循规蹈矩,会做很多力所能及的好事,甚至很多事情由顾璨做来,还会让人觉得大快人心,比理所应当还快意,但是不能觉得他就是一个好人了。
至于曾掖有没有真的听进去,马笃宜无所谓,她只认定一件事。只要陈先生在人间,山中的顾璨就会变得“更好”。
哪怕未来顾璨顺利走到了浩然山巅,在顾璨的心中,依旧都会长长久久存在着某条不为人知的准绳。
其实与曾掖说过那番不讨喜的言语,马笃宜自己心里边,也有些愧疚。
毕竟当年跟着顾璨一起游历四方,多多少少,马笃宜对顾璨,一样是有些心生亲近的,能算半个朋友吧。
不得不承认,跟着顾璨厮混,放心。
就像跟着半个陈先生一起走江湖嘛,只管蹭吃蹭喝,无忧无虑。
陈平安离开青峡岛朱弦府,来到此地,发现岛主曾掖在屋内修行,就没有打搅这位中五境神仙的清修,马笃宜在自己院子那边荡秋千。
独自去了岛屿山顶,陈平安坐在栏杆上,慢慢喝酒,看着一座有些陌生的书简湖。
曾经在这边兜兜转转数年之久,却也正是此地,让陈平安明白了一个道理,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
陈平安将一只乌啼酒的空酒壶抛入湖中。
当时坐上皆豪逸?
如果是说那剑气长城的大小酒桌,就对了。
陈平安喝过了一壶酒,在去往云霞山之前,路过一地。
看着眼前惨淡景象,很难想象,这里就是昔年享誉一洲的南塘湖了。
大湖干涸,据说是被旧王座大妖仰止将湖水汲取殆尽,如今水位高度不足当年的一成。
几年前,这里还曾是宝瓶洲的形胜之地,南塘湖青梅观的“草堂梅坞春最浓”,风景绝美,被誉为几生修得此梅花。
千年道观,每逢梅开,外乡仙师和帝王将相,公卿豪绅和文人雅士,车水马龙,络绎不绝,留下过无数吟诵梅花的诗篇。
这些年的青梅观女修们,除了不惜耗费灵气,竭力施展水法,聚云降雨,这些年还要一直从别处江河那边,借水搬水,试图重新填出一座湖。但是这两件事,都进展缓慢,一来邻近几座山头的新晋山神、土地,都没少告状,怨不得他们秉公行事,终究涉及到一地山水气运的气数变迁,再者观内梅树折损严重,而且山上填水一事,可不是什么添补江河流水那么简单的事情。
陈平安看到了一个熟悉身影,当下正在做她最拿手的事情,开启镜花水月,挣神仙钱。
这位青梅观的周仙子,是镜花水月的行家里手,“借景”一事,更是信手拈来,早年每到一座山上门派,一处仙家府邸,都会以青梅观的摹拓秘法,将其截留下来,再将自己的身形嵌入图画中,然后寄给那些关系熟稔的山上仙师、山下豪客,上次她游历龙州,周琼林就跟在衣带峰的宋园和刘润云身边,当时陈平安刚好带着个脸庞红肿的小黑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