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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七章 春山(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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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宋和说了句开门见山的言语,却见陈平安好像根本没有说话的意思,稍等片刻,宋和显然没有就这么打道回府的想法,瞥了眼桌上的酒席碗筷,便挪动手边一张椅子

,稍稍更换位置,倾斜向陈平安那边,问道:“陈先生,我们坐下聊?”

陈平安点点头,跟着挪了挪椅子,再扯了扯褂子,坐下后,翘起腿。

露出脚上一双白底黑面的千层底布鞋。

宋和说道:“陈先生多考虑一下,我可以等。”

陈平安笑问道:“是太后的意思?”

宋和摇头道:“是我自己的想法。”

宋和也不觉得自己开口请求,对方就会马上答应担任大骊国师。

三拨人,三张喜宴酒桌,都不相邻。

皇帝陛下跟陈平安单独一桌,自然是要谈正事,双方此刻都已落座。

一个山下君王,一个山上宗主,是同龄人。

两人既不相对而坐,也不各自面朝酒桌上的残羹冷炙。

皇后余勉站在另外一张酒桌旁边。此次出宫,皇帝宋和自然是微服出巡,除了皇后余勉,身边就只带了三位扈从,一位富家翁装束的司礼监老宦官,和一位在大骊朝野不太抛头露面的宋氏供奉,是宋氏皇

陵的守陵人。最后一位扈从,这会儿留在了边家大门外的街道上,负责看守那辆马车。余勉贵为大骊皇后,加上大骊宋氏近百年来,有国师崔瀺在,从不担心什么后宫、贵戚、宦官干政,所以余勉也见算过不少山上的得道之人了,风流倜傥如北岳山君魏檗

,风雪庙那位貌若稚童的仙师,云林姜氏老家主的丰采长髯,望若神仙。此外,还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例外,让余勉更加印象深刻,比如龙泉剑宗的圣人阮邛,这位大骊王朝的首席供奉,不能说是不修边幅,但是木讷寡言,每次入宫觐见皇帝,阮师傅都没什么话,几乎都是皇帝在问话,阮师傅每次回答得也极为“言简意赅”了,就像……着急回山中打铁铸剑。还有像个村夫老农的西岳山君佟文畅,粗布麻衣,一年

到头还喜欢赤脚,不说跟魏檗站在一起,就算跟中岳山君晋青并肩而立,说实话,她余勉再不以貌取人,也会由衷觉得那位佟山君,确实有几分寒酸了。

佟山君坐那儿的时候,余勉都要担心对方什么时候就会抠脚。

至于眼前这位落魄山的年轻剑仙,当然也会让余勉记忆鲜明。

余勉是个极心细的女子,她方才一眼就发现了那双针线细密的布鞋。最后一桌,当然就是双方子女刚刚喜结连理的两家姻亲了。双方都是大骊京城的官宦人家,官当得都不大,不过都是科甲正途的清流出身,但是如今有资格参与早朝的,

其实就只有一个,边文茂。

人人屏气凝神,没谁敢窃窃私语。

一双大婚新人,激动得脸色涨红,做梦一般。

林守一作为唯一的外人,坐在同窗石嘉春身边。

先前皇后余勉转头笑望向他们这边,伸手虚按两下,示意大家都坐下。

等到所有人坐下后,结果边文茂发现皇后娘娘还在那边站着,他就想要站起身,只是刚抬起屁股,就觉得更加不妥,只得默默坐回。

皇帝宋和开口道:“我一直有个疑惑,想要请教陈先生。”

陈平安说道:“问就是了。”

宋和问道:“好像陈先生在当年那些遭遇过后,对大骊朝廷的观感却并不差?”比如根据大骊谍报显示,陈平安在第二次远游途中,路过宝瓶洲中部的梳水国,与江湖武夫宋雨烧成为忘年交,双方面对那支万人骑军的大兵压境,大阵之中,手持槐木

剑的少年曾自报名号,公然撂下一句“大骊陈平安在此!”陈平安拧转手腕,多出一只朱红酒葫芦,喝了口酒,再将养剑葫轻轻各方在膝盖上,“我第一次出远门,就是跟林守一他们去往大隋境内的山崖书院。从野夫关出境,进入当时还是大隋高氏藩属的黄庭国,返乡路线,还是从黄庭国入境,不过却走了条栈道,从牛栅栏入的关。当时风雪极大,期间远远遇见了一队边军斥候,其中一骑突出,是个年轻骑卒,当年大概最多也就二十出头吧,当年我不太理解为何那名骑卒,策马而至之时,会是一种毅然决然的眼神,我是后来才想明白的,这队精骑起先将我误认为敌国谍子了,而且可能会是个练气士,所以当时最正确的做法,是立即通知附近大骊铁骑的那些随军修士,而且这场风雪茫茫中的狭路相逢,双方极有可能瞬间分出生死。等到我自报身份,再递过去那份龙泉县衙颁发的通关文牒,勘验身份无误后,那名坐在马背上的骑卒,没有随手将关牒丢给我,而是翻身下马,他在递还关牒后,还

笑着跟我说了一番言语,大致意思是天气糟糕,风雪阻路,要是担心遇到麻烦,就可以去他们烽燧休歇修整,备好食物,等风雪小了再赶路。”

一位早已走过千山万水的远游客,将这段发生在二十多年前的往事娓娓道来。

皇帝宋和极有耐心,一字不漏听在耳中,只是听完之后,难免有几分狐疑。

就只是这么件小事?

陈平安问道:“陛下是不是觉得事情太小,有点不敢相信?”

宋和点头道:“确实如此,我会觉得不敢置信。”

陈平安笑道:“真是小事吗?”

摇摇头,陈平安自问自答,“我看未必。身为大骊铁骑,面对山上神仙,悍不畏死。身为边关斥候,对大骊百姓十分上心。”这让当年才刚刚开始练拳习武的龙泉郡槐黄县少年,一个去福禄街桃叶巷都要担心草鞋踩脏青石板的泥瓶巷窑工学徒,对那个虚无缥缈的“大骊王朝”,有了第一个相对清

晰的印象。

陈平安拎着养剑葫敲击膝盖,“在我看来,为浩然挽天倾者有三,剑气长城的剑光,北俱芦洲的侠气,大骊铁骑的马蹄。”

这种话,哪怕是事实,换成任何一个外人来说,依旧都会显得……不合时宜,还有大言不惭的嫌疑。

但是从陈平安嘴里说出口,就显得极有分量,再合适不过。

以前可能谁都会觉得齐静春挑选一个不起眼的泥瓶巷少年,代师收徒,是不是过于儿戏了。难免会问一个为什么。

但是如今谁都会觉得齐静春在近在咫尺的骊珠洞天,为文圣一脉收了这么个可续香火的关门弟子,眼光实在太好。

皇后余勉善解人意,亲自拿来一壶酒和一只酒杯,交给皇帝宋和。

陈平安笑着与她点头致意。

皇后娘娘侧身敛衽施了个万福。

眼前女子,慈柔嘉懿。

一个不被太后南簪喜欢的宋氏儿媳妇,肯定是个不错的大骊皇后娘娘。

在余勉走回先前酒桌那边。

宋和笑道:“余勉始终觉得,陈先生是个内修外弘的淑人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