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 思无邪(第2页)
既然决定了练剑,而且已经有了一部《剑术正经》,身后还背着一把老剑仙暂借给他的“长气”,陈平安便开始认真思量此事,甚至比起当初决定要练一百万拳《撼山拳》走桩,还要来得郑重其事。
陈平安站起身,闭上眼睛,绕着桌子缓缓踱步。
剑修用剑,江湖剑客也用剑,但是两者高低,天壤之别。
当初牵走毛驴的风雪庙魏晋,玉璞境剑仙,但是一剑风采,哪怕是到现在,陈平安都记忆犹新。
而问鼎一国江湖的梳水国剑圣宋老前辈也好,死在马苦玄手上的彩衣国剑神也罢,他们剑术再高,江湖名头再大,面对山上练气士,尤其是剑修,实在是很难抗衡。
之前陈平安之所以想要去往俱芦洲历练,就是因为听说俱芦洲的江湖剑客,剑术造诣,比起宝瓶洲要更高,高出极多,在那边,剑客如云,哪怕他们是山下的纯粹武夫,一样能够跟练气士掰掰手腕。
要想成为剑仙,需要成为剑修,先要有一座长生桥,旧的,修复不成,而且修复了也成就有限,那就搭建一座新的,如何下手?去桐叶洲找那座东海观道观,找一个如今甚至还不知姓名的老道人,老道人既然能够被老剑仙念叨,想来肯定是一位相当了不得的老神仙,见与不见自己,还两说。
陈平安绕了一圈又一圈的桌子,有次不知不觉便摘下了养剑葫,差点就要喝酒,好在酒香扑鼻,醉人心脾,无形中提醒了陈平安,赶紧别回腰间。
老剑仙的那把“长气”,到了桐叶洲后,可以指出一个大概方向,所以陈平安才选择在桐叶洲中部地带登陆,先确定南北,然后一路追寻。
在陈平安思量桐叶洲之行的细节之时,鹳雀客栈来了一对夫妇,说是要找陈平安,与少年是旧识。
倒悬山上,伤人即死,这条规矩很管用,虽然也有诸多高深秘法,可以侥幸瞒天过海,可一经查获,哪怕是数十年前百年前的旧案,倒悬山师刀道人、甚至是蛟龙真君,仍是会亲自出马,所以倒悬山始终是难得的太平岁月清净地。
年轻掌柜领着夫妇二人来到陈平安房屋的廊道,指了指方向,没有继续跟随。
妇人与他道谢,年轻掌柜笑着说应该的,然后就放心离开,只是在拐角处,年轻人莫名地忍不住回望一眼,夫妇二人,相貌平平,气质温和,可年轻掌柜总觉得哪里错了,摇摇头,不再多想,鹳雀客栈想要重拾祖辈荣光,任重道远,每天都有一大堆的琐事需要他事必躬亲。
在陈平安门外,男人埋怨道:“直接在这小子的屋子出现,不就行了,何必这么麻烦。”
妇人瞪眼道:“哪能半点礼数不讲,闺女已经是那样的性子了,再有一个你,如果我还是,真当陈平安是泥菩萨啊,谁能欺负一下?怎么?就因为闺女运气好,找了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就觉得什么都是天经地义的了?”
男人气呼呼道:“就你看他最顺眼了!他找了咱们宝贝闺女,运气不更好?要是有祠堂,赶紧烧一百支高香都不为过。”
妇人也是个执拗性子,一听男人说这话,便停下敲门的动作,决定好好跟自己男人掰扯掰扯,省得进了屋子后乱说话,更难收拾。
浩然天下终究不是习惯生死的剑气长城,倒悬山以外,言语伤人,尤其是无心之言,很重的。
自己男人糙,不爱讲究这些,可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能毫不在乎。
男人赶紧认错,“行行行,都听你的。”
妇人狠狠瞪了眼自己男人,后者无奈道:“真知道错啦。”
妇人这才轻轻敲门,柔声问道:“陈平安?”
屋内陈平安立即踱步,紧张得无以复加,额头渗出汗水,立即喊道:“等一下啊,我马上就出来。”
片刻之后,少年打开门。
换了一身衣衫,穿了那件金色法袍,地仙之下,都会看作是一件雪白长袍。
终于脱下了万年不变的草鞋,换上了一双崭新靴子,也是白色。
先前背着的“长气”,已经搁在桌上,腰间没了养剑葫更是酒壶的“姜壶”,桌上没有,竟是被少年给藏了起来。
妇人和男人相视一笑。
看来是猜出他们的真实身份了。
夫妇二人跨过门槛,陈平安轻轻关上房门,然后问道:“要喝茶吗?”
妇人落座后,笑着摇头,然后指了指一张凳子,说道:“陈平安,你也坐,之前在敬剑阁那边我们夫妇二人遮掩面貌,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倒悬山不是剑气长城,有自己的规矩,希望你能理解。”
陈平安在桌对面那边正襟危坐,双拳紧握放在膝盖上,使劲点头。
男人斜眼瞥着拘谨万分的少年,越看越来气,这么不大气,不潇洒,怎么看都配不上自己闺女。
结果男人给妇人狠狠踩了一脚,他只好眼观鼻鼻观心,一切交由妇人。
在妇人撤去障眼法后,男子也照做,两人露出真容。
女子绝色,男子英俊。
大概这才是真正的神仙眷侣。
才会有宁姚那么动人的女儿。
妇人看似多此一举地介绍自己,“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我是宁姚的娘亲,他呢,是宁姚她爹,我们两人其实早就已经战死剑气长城以南,但是残余魂魄被老大剑仙挽留,虽然与剑气长城风俗相悖,可是人都死了,还在乎这些做什么,一辈子打打杀杀,死了之后为自己‘活’上一次,应该不算过分,毕竟当时宁姚还小……”
说到这里,妇人便说不下去了。
男人只好顺着她的言语,接着说下去,“宁姚第一次离家出走,回来之后,我们就知道出了问题……”
妇人轻轻咳嗽一声。
男人只好改变措辞,“就知道了你,当时其实我们闺女还没想明白,后来知道你要帮忙送剑到倒悬山,她有事没事的时候,就会等你。”
独自一人,坐在那座斩龙台上。
看得男人心里直难受。
男人犹豫了一下,脸色谈不上半点和煦,“你真的能不辜负宁姚吗?你应该知道,宁姚跟寻常女子,很不一样,方方面面都是如此。”
陈平安虽然紧张得汗水直流,可仍是正色道:“我想过,最坏的结果,是宁姚以后会后悔,会喜欢别的人,如果那个人对她比我对她更好,我就不再见宁姚了。如果宁姚一直喜欢我的话,我会努力,下次见面,不会再像这次这样,只能成为她的负担,不管她是在北边的城池里,是在剑气长城的城头上,还是在更南方的战场上,我都会在她身边,尽我最大的努力,保护她。”
陈平安汗水模糊了视线,赶紧擦拭了一下,继续说道:“如果跟打仗没关系的时候,只是两个人相处,那么喜欢一个人,可能会觉得她所有都好,但是以后在一起了,就要学会喜欢她的不好。这个道理,我是知道的。我很小的时候,爹娘也会吵架,但是从来不会当着我的面吵,吵完架之后,我爹也会在院子里闷着,但是第二天,两人就好了。我虽然一直觉得我的爹娘,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但是天底下哪有真的什么都好的人,肯定不是这样的,但是我会努力知道什么是对错,什么好的不好的,然后把最好的,留给宁姚。”
男人一脸呆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