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三章 凉风大饱(第3页)
刘志茂笑骂道:“少在这里瞎扯卵!”
章靥缓缓道:“那到底是图什么?不是我章靥看不起自己,如今的形势,我真不帮不上大忙,如果是要我去当个死士,我不会答应,哪怕我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可好歹还有甲子光阴,都算是凡俗夫子的一辈子了,这么多年来,福,我享了,苦头,更没少吃,我不欠你和青峡岛半点。”
刘志茂没有回答章靥的问题,没来由感慨了一句,“你说如果书简湖都是陈平安这样的人,我们这帮老不死的家伙,一边给人骂罄竹难书、一边又给人顶礼膜拜的大恶人,还怎么混?怎么能混得风生水起?”
章靥笑道:“岛主,这样的人,不多的。”
刘志茂转头望着这个魂魄腐朽飘零的龙门境老修士,看了很久。
章靥只是不说话。
刘志茂说道:“章靥,你找个良辰吉日,然后在今年年底,不要等到开春,就悄悄离开书简湖吧,走得远一点,随便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安稳稳过完最后的甲子光阴。”
章靥皱紧眉头,疑惑道:“形势已经恶劣到这份上了?”
刘志茂犹豫了一下,坦诚道:“目前来看,其实不算最坏,可是世事难料,大骊宋氏入主书简湖,是大势所趋,一旦哪天大骊脑子抽筋了,或是觉得给刘老成瓜分太多,想要在我身上找补回来,青峡岛就会被秋后算账,到时候大骊随便找个由头,宰了我,既能够让书简湖大快人心,还能得了十几座大岛屿的家当,换成我是大骊管事情的,铁定做啊,指不定这会儿就开始磨刀了。”
刘志茂拍了拍章靥的肩膀,“不是在故意收买人心,你如果不是章靥,一个不上不下的龙门境修士,算个屁,哪里需要我刘志茂如此婆婆妈妈,絮叨个半天,有这闲功夫,我闭关修行不行啊?不小心修出个玉璞境,他娘的看大骊还敢不敢磨刀,还舍不舍得卸磨杀驴,同样是玉璞境,一个阮邛,都快给大骊宋氏捧上天了。我这个只差半步的元婴,比起阮邛,真是半境之差,就要气死人。”
“话说回来,怎么收买人心,当年还是你手把手教我的。”
刘志茂从章靥肩头,收起手,又给他整理了一下衣襟,笑道:“我希望身边的老伙计,总归得有一个人,够有个善终的结局。反正是举手之劳,别谢我啊,不然就见外了。”
章靥突然开始破口大骂:“你这个老王八蛋,真有给大骊或是刘老成活活打死的一天,然后我躲起来了,六十年过去了,我还怎么在黄泉路上追上你,陪你说说话?”
章靥摇摇头,轻声道:“我不走。”
刘志茂看着这个又犯倔的家伙,说了句题外话,“你倒是能跟咱们那位账房先生当个朋友,聪明的时候,聪明得根本不像个好人。犟劲上头的时候,就像个脑子进水的傻子。”
章靥道:“你现在心性不太对劲,无益于修行,行百里者半九十,这时候一口气坠下,你这辈子都很难再提起来,还怎么跻身上五境?那么多大风大浪都熬过来了,难道还不清楚,多少死在我们手上的对手,都是只差了一口气的事情?”
刘志茂哎呦一声,“章靥,可以啊,又开始教训起来了,还敢跟我谈修行了,真以为咱俩还是当年两个观海境的愣头青啊?”
章靥笑道:“我跻身洞府境的时候,能算是愣头青,你刘志茂那会儿,年纪已经不小了,没办法,你们这些野狗刨食的山泽野修嘛,混得就是比我们谱牒仙师要差劲很多。”
刘志茂嘲笑道:“在书简湖当了这么多年的野修,到头来还是愿意以谱牒仙师自居啊?”
章靥喃喃道:“有件事情,一直放在心底没跟人讲过,我在跟着那个叫刘志茂的家伙,来到书简湖的第一天起,就无比希望有朝一日,可以亲眼看到那个刘志茂以野修身份,在书简湖开宗立派。所以这些年,我经常去一个地方逛荡,那是我和刘志茂在书简湖最早的立足之地,一个跟横波府同名的小岛屿,横波岛,巴掌大小的地儿,后来给一位当时来看无可匹敌的金丹仇家,直接用本命法宝给打没了,真是气死我了,当时背着那个半点没有气馁的刘志茂,一个人划船过去,在那边默默流泪,哭也,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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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和谭元仪几乎同时到达横波府。
只是一明一暗。
刘志茂亲自出门将手持炭笼的账房先生,领到一间密室,竟是四壁与地面竟然都是雪花钱,然后只摆放了四张putuan。
粒粟岛岛主谭元仪已经坐在其中一张putuan上,正在闭目养神,在刘志茂和陈平安并肩走入后,睁开眼,站起身,笑道:“陈先生的大名,如雷贯耳。”
陈平安问了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书简湖的近况,谭岛主你的那位绿波亭同僚,如今身在青鸾国的李宝箴,能不能够知晓?”
谭元仪说道:“每隔一段时间,会有一些关键谍报的交换,如果陈先生不愿意在谍报上被提及太多,我可以亲自润笔一二。”
陈平安自然需要拱手致谢。
谭元仪则说了一番客气话,什么陈先生可是龙泉郡的山大王,还是北岳正神魏檗的挚友,在绿波亭内部,人人久仰陈平安的大名。
实则陈平安心中非但没有惊喜和感激,反而开始担忧今夜的秘密会晤。
大骊官场,尤其是安插在大骊王朝以外的谍子,最重规矩律法。谭元仪所谓的“润笔”,就是破例,若是换成书简湖的山泽野修,当然可以理解为双方做买卖的铺垫和诚意,可是陈平安刚好是极其熟稔大骊某些运作规矩的人,没办法,曾经的死敌,刚好是绿波亭的原先主人,那位宫中娘娘,是大骊王朝最有权势的女子。谭元仪既然敢坏了规矩,哪怕只有一点点,都意味着他需要在陈平安身上悄悄找补回来,这也是做买卖的分内事,在商言商罢了。很多朋友,坏在一个钱上,反目成仇,未必全是那些所谓的朋友不厚道,自身亦是错在了“拎不清”上。至于这里边还应该讲一讲的顺序先后、对错大小,又往往因为一味感情用事,误人误己,两败俱伤。
三人一起落座。
一位大骊谍子头目,过江龙。
一位书简湖元婴修士,地头蛇。
一位既是籍贯在大骊龙泉郡、又是青峡岛供奉的账房先生,过路客。
陈平安盘腿而坐,双手摊放在炭笼上,直截了当问道:“因为老龙城变故,大骊宋氏欠我金精铜钱,谭岛主知不知道?”
谭元仪点点头,“这是绿波亭头等机密,绿波亭所有隐匿在宝瓶洲中部的谍子死士,只有我可以接触到一些大概,属于大骊公文里边故意语焉不详的那部分,所以具体neimu,我依然没资格知道。”
陈平安又问道:“大骊军方,比如在先后到达朱荧王朝边境的两支铁骑,是不是都对谭岛主很不满?”
谭元仪脸色微变。
大骊尚武,从庙堂到江湖再到市井,皆是如此,民风彪悍绝非虚言,所以一直被宝瓶洲讥笑为“北方蛮夷”。
大骊的上柱国姓氏,大部分的根基都在军方,均摊掌握着一支支打惯了“老仗”的边军铁骑,没有谁能够完全掌握一支边军,往往是两三大豪阀姓氏相互制衡、结盟,当然也有类似袁、曹两大上柱国姓氏这般互相仇视的存在。
如果不是大骊国师崔瀺,大骊文官根本就没有出头之日,哪怕是绣虎经营朝堂百年之久,去年还是闹出了一个大笑话,大骊其中一支南征骑军在京城的传话人,气势汹汹去户部讨要银子,品秩比此人高出一截的户部侍郎,亲自出面接待,结果户部当然是要按照流程,先吐苦水,再喊穷,最后双手一摊没银子,若是有点牵来扯去官场香火情的,最多就是私底下说些尽力周转的掏心窝言语,若是没交情的,那就是爱咋咋的,有本事你们来户部砸场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