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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六章 风雪宜哉(第4页)

陈平安转头看了眼曾掖,笑了笑。

曾掖有些难为情,“陈先生,我又说错话啦?”

陈平安摇摇头,缓缓前行,“没呢,你说得很好。有些道理,是用来活命的,以及帮助自己过得更好,而有些呢,是用来安心的。至于哪些道理更好,更适合当下,得看每个人自己的家底和心境,反正我认为都是有用的道理。你以后也会知道这样那样的大小道理,遇到了事情,就拿出来,多想想,再做选择。”

曾掖由衷道:“陈先生,知道的道理真多。”

陈平安笑道:“以后这样的屁话少说,你‘陈先生’的身边,从来不缺你这种-马屁精。”

曾掖背着大大的竹箱,侧过身,开朗笑道:“如今可就只有我陪着陈先生呢,所以我要多说说这些诚心的马屁话,免得陈先生太久没有听人说马屁话,会不适应唉。”

陈平安笑眯起眼,突然蹲下身,手法娴熟,捏了一个巴掌大小的小雪人,放在曾掖背后的竹箱上边,看得高大少年一头雾水。

陈平安拍拍手,“我接下来会走一个入门的拳桩,很简单,就每六步出一拳,你可以跟我学,但是你学拳可以,必须保证竹箱上边的小雪人不能掉下来。我就教你三遍,然后接下来这一路,你有事没事就按照这个拳桩赶路,我不强求,你也不用强求,就当是个解闷的小法子。”

陈平安之后给曾掖演练了三遍走桩,曾掖聚精会神死死盯着陈平安的脚步,以及最后递出的一拳。

陈平安都看在眼里,让曾掖自己走走看。

四平八稳,比起泥瓶巷当年那个草鞋少年,看似走得好多了。

可陈平安心中叹息,看拳不知意,三年不入门。

曾掖的练拳悟性,远远不如彩衣国胭脂郡城内,当年那个手持柴刀站在自己跟前的瘦弱男孩。

不过这不是什么要紧事情,就像陈平安所说,只是让曾掖找点事情做做而已,省得跟自己一路上大眼瞪小眼,毕竟那些狐皮美人符纸,不能经常取出,而且陈平安也委实是怕了那些越来越性情活泼、言语无忌的女子阴物。逗弄曾掖也就罢了,一个个偷偷打赌,来自己这边蹩脚地暗送秋波,她们不是自取其辱是什么?我陈平安都见过多少的江湖险恶和大风大浪了?

曾掖终究是在茅月岛被砸钱栽培的练气士,体魄强健,所以只得其形的撼山拳走桩,只要陈平安不说破,曾掖自己就觉得挺满意,反正搁放在背后竹箱上边的小雪人,始终没有歪斜坠落在地。

陈平安走完三次拳桩后,就不再继续走桩,时不时拿出堪舆图翻看。

当晚两人准备在一处荒郊野岭露宿,只要没有下雪,其实都无碍。

陈平安取出一张狐皮美人符纸,其中栖息着一位名叫苏心斋的女子阴物。

她生前是位洞府境修士,石毫国人氏,父亲重男轻女,年少时就被石毫国一座仙家洞府的练气士相中根骨,带去了黄篱山,正式修道,在山上修行十数年间,从未下山返乡,苏心斋对于家族早就没有半点感情牵挂,父亲曾经亲自去往黄篱山的山脚,祈求见女儿一面,苏心斋依旧闭门不见,希冀着女儿帮助儿子在科举一事上出力的男人,只得无功而返,一路上骂骂咧咧,难听至极,很难想象是一位亲生父亲的言语,这些被暗中尾随的苏心斋听得真真切切,给彻底伤透了心,原本打算帮助家族一次、此后才真正断绝红尘的苏心斋,就此返回山门。

苏心斋最后一次下山游历,连同两位师姐师妹一起,被书简湖素鳞岛一位龙门境祖师掳走,最后惨死在那条蛟龙嘴中,其余两人同门女子,则早就死在原素鳞岛那位祖师手上了。

苏心斋以狐皮符纸所绘女子容貌现身,巧笑盼兮,眉目传神。

她是十二位女子阴物当中,性子最豁达、跳脱的一个,许多逗弄曾掖的鬼点子,都是她的主意。

如果不是很快就要进入黄篱山地界,陈平安真不敢将她请出来。

关于黄篱山的近况,陈平安已经把知道的,一开始就都说给苏心斋听了。

她心心念念的那位恩师,早在数年前就已经去世,但是黄篱山如今还算安稳,毕竟只是石毫国的二流仙家,不上不下,在乱局当中反而相对容易躲灾避祸,三流末流的,早就给周边仙家洞府吞并了,一流的顶尖势力,树大招风,焦头烂额,该怎么跟石毫国朝廷或是大骊铁骑打交道,一着不慎,就是灭顶之灾。

黄篱山有修士三十余人,属于正儿八经记录在册的谱牒仙师,加上杂役婢女等附庸,如今大概有两百余人。

苏心斋的遗愿,便是希望能够返回黄篱山,在师父坟头与祖师堂,各上三炷香,再无别求,甚至连活在下狱阎罗殿、或是仿制琉璃阁当中的念头,也没有。

苏心斋出现后,破天荒没有打趣曾掖或是那位账房先生。

曾掖觉得奇怪,陈平安却不会。

近乡情怯使然。

曾掖见着了苏心斋,就有些开心。

少年心思,清澈见底。

陈平安知道,苏心斋其实也知道,不过她假装懵懂不知而已,少女情动与否,往往比年纪更长的女子,更讲究一见钟情。

男子见佳人美色而动容,女子见男子俊俏而动心,皆是颠簸不破的道理,不值得大惊小怪。

可怜曾掖这位高大少年,比起朱弦府鬼修马远致的处境,要好,但是真好不到哪里去。

陈平安见苏心斋愁眉不展,便改变了主意,告诉曾掖修行之外,再睡个把时辰,就连夜赶路。

曾掖难得能够为苏心斋做点什么,自然是拍胸膛震天响,看得陈平安直扶额,到底还是不曾飞过花丛的雏鸟。

不过陈平安还是给曾掖了一份机会,独自走开,留着苏心斋在篝火旁给修行中的曾掖“护道”。

陈平安偷偷留下两柄飞剑在那边,然后独自走在积雪压松、偶尔落雪簌簌而响的山脊小路上。

转头望去,发现苏心斋拎着裙摆快步跑来,还故意在雪地中踩出声响,在身后留下一长串脚印,不是因为她生前就是洞府境修士,而是清风城许氏作为摇钱树的狐皮符纸美人之身,做到这些并不难。

天高地阔,无奇不有。

修行之人,一步步登高望远,总是能够看到比山脚更多的旖旎风光。

苏心斋来到陈平安身边,与他并肩散步,笑道:“陈先生真是不会当媒婆,难道看不出来,我对曾掖那个傻小子半点不动心吗?”

陈平安苦笑道:“不动心就不动心,我又不会硬要你做什么,可你也别故意伤人家的心啊,以后苏姑娘倒是清净了,我可是还要跟那个傻小子朝夕相处好几年的。”

苏心斋故作惊讶,笑眯眯道:“陈先生这样的神仙老爷,还会在意一个傻小子的心情啊?不听话,就揍他嘛,打得他只知道乖乖听话,咱们书简湖野修都这样,谁都不记好,只记打。”

陈平安气笑道:“我都不稀罕搭理你。”

苏心斋突然要伸手去挽住陈平安的胳膊,结果给陈平安跳开躲过,瞪眼道:“记打不是?”

苏心斋掩嘴而笑,弯腰捏了个雪球,随口问道:“陈先生随身携带的那只小炭笼呢,我可以帮忙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