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二章 压下一条线(第5页)
杜俞由衷说道:“前辈言语,看似随意,若是细细琢磨,真乃字字玄妙,发人深省。”
陈平安眼神古怪,“跟我抢生意?”
杜俞一头雾水,战战兢兢,噤若寒蝉。
两人继续赶路。
相较于那座几近荒废、连金身都不在庙内的水仙祠,藻溪渠主的祠庙,要更气派,香火气息更浓。
一看就是会经营的水神娘娘。
不过她既然能够打压得另外一位渠主抬不起头,以至于祠庙都废弃不用,肯定不是省油的灯。
下山之时,陈平安将那桩随驾城惨案说给了杜俞,要杜俞去询问那封密信的事情。
杜俞觉得老子今夜都算是死过两回的人了,还怕得罪一个小小渠主?所以杜俞半点没有犹豫。别说是一个小小河婆的藻溪渠主,这会儿就是苍筠湖湖君站在自己身前,惹恼了自己,也照砍不误,如果不是那位前辈说了好好商量,他杜俞都要提刀踹门,一刀将其砍个半死,再让那藻溪渠主来跟咱杜俞大爷谈正事,聊完之后,一刀毙命,才解心头之恨。都他娘是你们苍筠湖风水不好,才害得老子这会儿只能跟在那人屁股后头,乖乖当条摇尾乞怜的走狗,最可恨的是,摇尾乞怜也就罢了,更要担心可能就因为尾巴一个没晃好,就要给人莫名其妙就一巴掌拍死了。
两人各自敛了气机,徒步下山,免得打草惊蛇。
陈平安随口问道:“你如果早早知道了随驾城惨案,会怎么做?说心里话就行。”
杜俞笑道:“自然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位郡城的城隍爷,可不是寻常河婆之流的朝廷诰命,且不说能否打杀,就算可以,因果太重。再说了,江湖恩怨,官场是非,真没什么有趣的,翻来倒去,就是那些个狗屁倒灶的鸡毛事,不过话说回来,咱们山上,也好不到哪里去,真正潜心修道的人,倒也有,不算少,既不害人,也不救人,清清静静,我只是性子燥,修为又遇上了瓶颈,才会去江湖找乐子。”
杜俞有些忐忑,便多问了一嘴,“晚辈这些肺腑之言,不会惹来前辈不快吧?”
陈平安摇头道:“不会。见多了,便难起涟漪。”
杜俞沉默许久,突然说道:“不过我若是爹娘嘴中的真正山巅人,兴许一个高兴,便古道热肠一番,或是见那城隍爷一个不顺眼,也就随随便便一刀砍死了,至于那个太守的冤案,与我无关,不掺和,这种事,吃力不讨好。至于宰了城隍爷,我不求名,只求利,山水神祇的金身一碎,老值钱了。至于如今,如果没有重宝现世一事,我进了随驾城,也就是吃喝玩乐走一圈,拍拍屁股走人。”
陈平安说道:“等你成为那山巅人,你就会发现,一个郡城的城隍爷,根本让你提不起求利的兴趣。许多今日之心心念念,无非是来年之付诸一笑。”
杜俞细细咀嚼一番,然后自嘲道:“我资质尚可,却没有黄钺城城主和宝通仙境老祖师那么好的修道根骨,不说这两位已经得了道的大佬,仅是何露与晏清,就是我这辈子注定越不过的大山。有些时候在江湖里厮混,自个儿喝着酒,也会觉得借酒浇愁的说法,不骗人。”
陈平安问道:“你行走江湖多年,见过那些……你觉得很傻的江湖人吗?”
杜俞笑道:“自然是有的,不过大多死了。不死吧,难见品行,死了吧,就是那么一回事。”
陈平安点头道:“你心弦不那么紧绷着的时候,倒是会说几句难听的人话。”
杜俞哑口无言。
听着那叫一个别扭,怎么自己还有点庆幸来着?
两人下了山,又沿着潺潺而流的宽阔溪河行出十数里路,杜俞瞧见了那座灯火通明的祠庙,祠庙规制十分僭越,宛如王公府邸,杜俞按住刀柄,低声说道:“前辈,不太对劲,该不会是苍筠湖湖君亲临,等着咱们自投罗网吧?”
陈平安这一路行来,见杜俞并无异样,先前便吸纳了那颗应该没有动手脚的精粹水珠,却没有直接炼化,丢入水府交由绿衣童子帮忙汲取,而是以心神沉浸小天地,用内视之法,阴神凝如芥子,亲自游历水府
,身外大天地,那么一颗小水珠,在自身小天地内,陈平安的阴神却如同双手扛着巨-物,绿衣童子们得了水运珠子后,陈平安也不知它们是如何勘验,一个个雀跃无比,第一次对陈平安流露出欣慰的神色。
陈平安便懂了,此物多多益善。
所以要走一趟藻溪渠主祠庙。
如果不是不太敢擅自闯入苍筠湖龙宫,陈平安都想跟那位湖君做“买卖”了。
一样是生意往来,却是不一样的手法。
与杜俞、苍筠湖渠主之流的那本生意经,跟陈平安与披麻宗修士所作买卖,自然不同。
一个锱铢必较,少给一颗铜钱我都要考虑打不打死你。
一个愿意少赚,甚至是吃亏都无妨。
听到了杜俞的提醒,陈平安打趣道:“先前在水仙祠,你不是嚷嚷着只要湖君上岸,你就要跟他过过招吗?”
杜俞笑道:“给前辈教了做人,我这会儿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让前辈看笑话了。”
陈平安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还有厮杀,这次别说什么让一招了。”
杜俞悻悻然。
想着是不是找个机会,宰了那些市井少年青壮?不然走漏了风声,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但是那家伙已经笑道:“我都没杀的人,你回头跑去杀了,是投桃报李,教我做一回人?或者说,觉得自己运气好,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我这类人了?”
杜俞心中悚然,斩钉截铁道:“前辈谆谆教诲,晚辈铭记于心!”
陈平安缓缓前行,笑道:“与人为善是很难,不糟践俗人不为恶,有那么难吗?不过也对,随心所欲,无拘无束,谁不憧憬,学成了仙家术法,已非人间人,再想有那仿佛累赘压身的怜悯之心,是有些多余。如市井之人看待笼中鸡犬、刀俎鱼肉,一下子转过头去吃斋吃素,确实是强人所难了。”
杜俞一时半会,不敢确定这番言语,到底是不是本心本意。所以他打死不开口废话半句。
陈平安轻轻叹息一声。
就算将其中一条线往下压了再压。
真管用吗?
扶了扶斗笠。继续前行。
到了祠庙外边。
陈平安停下脚步,“去吧,探探虚实。死了,我一定帮你收尸,说不定还会帮你报仇。”
杜俞憋了半天,无奈道:“前辈真是……与晚辈不见外。”
杜俞攥紧那颗兵家甲丸,顿时如水银流淌全身,披挂上一副师门重宝神人承露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