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八章 宝瓶洲的现在和未来(第4页)
稚圭转头笑道:“我就算了。”
她这辈子只怕三个人,一个已经死了,一个不在这座天下了,最后一个的半个,就在后院那边。
宋集薪便独自去了后院,走向大门打开的正屋那边,脚步轻缓,入门之前,正了正衣襟。
他宋集薪能够活到今天,是屋子里边的那个人,与叔叔宋长镜,一起做出的决定。
至于他那个娘亲和皇帝“兄长”,大概是不介意他在宗人府谱牒上重录又抹掉的。
跨过门槛。
白衣少年仿佛将这间正屋大堂当做了书房,八仙桌上摊开一幅雪夜栈道行骑图》,白描细微,却又有写意气象,可谓神品。
还翻开了一本私家书肆刊印拙劣的江湖演义小说,以青铜小兽镇纸压在书页上,多有朱笔批注。
宋集薪作揖道:“宋睦拜见国师。”
崔东山趴在桌上,双脚绞扭在一起,姿态慵懒,转头看了眼宋集薪,笑道:“小镇一晃多年,总算又见面了。”
宋集薪毕恭毕敬说道:“若非国师开恩,宋集薪都没有机会成为大骊宗室,更别谈封王就藩老龙城了。”
崔东山语不惊人死不休,“当年你和赵繇,其实齐静春都有馈赠,赵繇呢,为了活命,便与我做了桩买卖,舍了那枚春字印,其中得失,如今还不好说。至于你,是齐静春留给你的那些书籍,只可惜你小子自己不上心,懒得翻,其实齐静春将儒、法两家的读书心得,都留在了那些书里边,只要你诚心,自然就可以看得到,齐静春不是那种不知变通的人,对你期望不低,外儒内法,是谁做的勾当?若是你得了那些学问,你叔叔与我,可能就会让你衣服上多出一爪了。”
宋集薪神色如常。
崔东山点点头,“心性是要比赵繇要好一些,也怪不得赵繇当年一直仰慕你,下棋更是不如你。”
崔东山指了指条凳。
宋集薪端坐长凳上。
崔东山始终趴在桌上,就像是与人拉家常,笑道:“宋煜章死得真是不值当,先帝当初建造廊桥的手段,见不得光,毕竟死了那么多大骊宋氏的龙子龙孙,宋煜章这个督造官,非但没有见好就收,赶紧与你划清界线,好好在礼部颐养天年,反而真把你这位皇子当做了自己的私生子,这如果还不是找死,还要怎么找?”
宋集薪腮帮微动,应该是微微咬牙。
崔东山哈哈大笑,啧啧道:“你宋集薪心大,对于坐不坐龙椅,目光还是看得远,可心眼也小,竟然到现在,还没能放下一个小小落魄山山神宋煜章。”
宋集薪双手握拳,默不作声。
崔东山笑问道:“马苦玄对你的婢女纠缠不清,是不是心里不太痛快?”
宋集薪点点头,“我知道稚圭对他没有想法,但终究是一件恶心人的事情。所以等到哪天形势允许我杀了马苦玄,我会亲手宰掉这个杏花巷的贱种。”
崔东山摆摆手,微笑道:“贱种?别说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大话,你这大骊宋氏子孙,所谓的天潢贵胄,在马苦玄眼中,才是贱种。何况真武山肯定是要死保马苦玄的,除此之外,马苦玄的修行速度,一洲练气士都看在眼中。所以你所谓的形势,可能越往后拖,你就越没有。”
宋集薪摇头道:“锋芒太盛,物极必反。我既然是世俗藩王,身份难改,反正就不需要与他捉对厮杀。世间杀人,拳头之外,还有很多。”
马苦玄在朱荧王朝,连杀两位金丹剑修,一次是步步为营,戏耍对方,一次是近乎搏命,选择以层出不穷的压箱底手段,硬撼对手。
马苦玄在先后两场厮杀中展露出来的修道资质,隐约之间,成为了当之无愧的宝瓶洲修行第一天才。
在马苦玄之前,有此山上公认殊荣的天之骄子,数百年间,只有两个,一位是风雷园李抟景,一位是风雪庙魏晋。
李抟景若非为情所困,山上一直有个传言,一旦被他跻身玉璞境剑修之后,有机会顺利跻身仙人境,甚至是飞升境!到时候神诰宗都压制不住风雷园,更别提一座正阳山了。所以李抟景当年的恩怨情仇,其实neimu重重,绝对不止是正阳山牵扯其中。只不过这些真相,随着李抟景兵解离世,皆成过眼云烟。风水轮流转,被李抟景一人一剑压制许久的正阳山,终于扬眉吐气,开始反过来稳稳压了风雷园一头,若非新园主黄河开始闭关,让各方势力不得不等待他出关,只有一个刘灞桥苦苦支撑的风雷园,应该早就被正阳山那拨憋了一肚子火气的老剑修们,一次次问剑风雷园。
崔东山以手指轻轻敲击桌面,陷入沉思。
宋集薪没有任何急躁。
他从来不觉得当了大骊藩王,就有资格在此人面前挺起腰杆,事实上哪怕换了件衣服,坐了龙椅,也一样。
崔东山望向屋外,没来由说道:“在笼子里出生的鸟雀,会以为振翅而飞是一种病态。”
“鸡啄食于地,天空有鹰隼掠过的身影一闪而过,便要开始担心谷米被抢。”
宋集薪细细咀嚼这两句言语的深意。
崔东山叹了口气,“不谈这些有的没的,这次前来,除了散心,还有件正经事要跟你说一下,你这个藩王总不能一直窝在老龙城。接下来我们大骊的第二场大仗,就要真正拉开序幕了。你去朱荧王朝,亲自负责陪都建造一事,顺便跟墨家打好关系。一场以战养战的战争,如果只是止步于掠夺,毫无意义。”
宋集薪轻声问道:“敢问国师,何谓第二场?”
崔东山笑道:“没有修复和重建能力的破坏,都是自取灭亡,不是长久之道。”
宋集薪很聪明,有些理解这位国师的言下之意了。
崔东山继续道:“大骊铁骑的南下之路,打碎了一切旧有规矩、王朝法统,这只是马背上的战场。接下来,翻身下马的大骊武夫,如何将我们的大骊律法颁布下去,才是重中之重,法规是死的,就摆在那边,所以关键在人,法之善恶,半在文书半在人。北边做得如何,南方做得如何,就是你这位藩王和皇帝陛下之间的一场考验,别把大骊关老爷子在内的那拨上柱国当傻子,一个个都瞪大眼睛瞧着你们俩呢。”
宋集薪沉声道:“谢过国师点拨。”
崔东山笑了笑,“知道为何先帝明明属意你来当皇帝,他却在去世之前,让你叔叔监国?非要摆出一副皇位以兄传弟的架势?”
宋集薪脸色微变。
崔东山扯了扯嘴角,伸手指了指宋集薪,“以前是先帝和藩王宋长镜,现在是新帝宋和,藩王宋睦。”
宋集薪嘴唇微动,脸色泛白。
崔东山说道:“当皇帝这种事情,你爹做得已经够好了,至于当爹嘛,我看也不差,最少对你而言,先帝真是用心良苦了。你内心深处怨恨那位太后有几分,新帝不一样有理由怨恨先帝几分?所以宋煜章这种事情,你的心结,有些可笑。可笑之处,不在于你的那点情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很正常的情感。可笑的是你根本不懂规矩,你真以为杀他宋煜章的,是那个动手的卢氏遗民,是你那个将头颅装入木匣送往京城的娘亲?是先帝?分明是也不是嘛,这都想不明白?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依靠形势,去杀一个好似天命所归的马苦玄?”
宋集薪站起身,再次作揖而拜,“国师教诲,宋集薪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