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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五章 师徒练拳皆可怜(第2页)

李二带着陈平安去了趟狮子峰山巅的一处古老府邸大门,此处是狮子峰开山老祖早年的修道之地,兵解离世后,便再未打开过,李柳重返狮子峰后,才府门重开,里边别有洞天,哪怕是黄采都没资格涉足半步。陈平安步入其中,发现竟然是一条溶洞水路,过了府门那道山水禁制,就是一处渡口,流水碧绿幽幽,有小舟靠岸,李二亲自撑蒿前行,洞府之中,既无日月之辉,也没有仙家萤石、烛火,依旧光亮如昼。

小舟行出十数里后,视野豁然开朗,远处竟有一面大如湖泊的古怪镜子,微微低于湖面,四面八方的流水倾泻其中,便不见踪迹。

李二解释道:“这把镜子,是一处古老洞天的入口,有人不太喜欢那座洞天,就打造了这座阵法,一直以大水浇灌。这镜面相当坚韧,寻常‘气盛’的十境拳头,都不济事,哪怕我曾经以‘归真’八十拳,将其打碎了片刻,依旧会复原如初。据说只有十境最后一重境界的‘神到’,才能彻底破开镜面,我还需要打磨拳意很久,才有机会跻身‘神到’至境。在那之后,才算破了武道断头路,走上一条真正意义上的登天之路。”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忍不住说道:“这么珍稀的一件仙家至宝,彻底打碎了多可惜。”

至于武夫十境的三重境界,听说过了,记住就行。

李二笑道:“到了能够用一双拳头打破镜子的时候,你才有资格来说可惜不可惜。”

陈平安觉得直到这一刻,身边所站之人,不再是李二。

而是一位十境武夫。

身边已经没有了李二身影,陈平安心知不妙,果不其然,毫无征兆,一记横扫从背后而至。

陈平安身形看似垮塌,拳意收敛,整个人不讲究什么风范不风范,试图向前前扑出去,不曾想依旧被一腿迅猛踹中后腰,咔嚓作响如一连串爆竹炸响,能够将寻常金身境武夫体魄视为纸糊泥塑的陈平安,就那么被一腿踹得如同拉开弓弦,砰然一声过后,照理而言,陈平安就要被一脚踹得飞出数十丈,但是李二出拳远远快过陈平安身形去势,站在陈平安身侧,一拳劈下,砸在向后仰去的陈平安胸口。

这一拳,打得陈平安后背当场贴地坠去。

李二一脚伸出,脚踝一拧,将砸在自己脚背上的陈平安,随随便便挑到了镜面之上。

只觉得一口纯粹真气差点就要崩散的陈平安,重重摔在镜面上,蹦跳了几下,手掌猛然一拍镜面,飘转起身站定,依旧忍不住大口呕血。

李二依旧站在小舟之上,人与小舟,皆纹丝不动,这个汉子缓缓说道:“小心点,我这人出拳,没个轻重,当年我与宋长镜同样是九境巅峰,在骊珠洞天那场架,打得痛快了,就差点不小心打死他。”

陈平安深呼吸一口气,见李二没有立即出手的意思,便轻轻卷起袖子,脚尖轻轻拧了拧镜面,果然坚实异常,就跟走惯了泥瓶巷泥路,再走在福禄街桃叶巷的青石大街,是一种感觉,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挨了李二一拳是一种疼,随后撞在了镜面之上,又是火上浇油,比撞在落魄山竹楼地面墙壁之上,更要遭殃。

陈平安身形摇摇晃晃,苦笑问道:“李叔叔,就一直是九境出拳吗?”

李二摇摇头道:“当然不会。”

不等陈平安心里边稍稍好受点,李二就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十境的。”

就凭这小子喊自己这一声李叔叔,就不能让陈平安白喊。

李二觉得做人得厚道。

茶余饭后酒桌上,北俱芦洲山上最近又有一桩天大的热闹可讲了。

清凉宗宗主贺小凉,在返回宗门的归途,莫名其妙与那位痴情种徐铉,起了天大的冲突。

本该是天造地设一对神仙道侣的男女,非但没有什么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不知道徐铉说了什么,贺小凉竟是大打出手,在花翎王朝一处僻静山野,双方圈定地界后,贺小凉与徐铉打得方圆百里的山河变色,千里山水灵气无比紊乱。

徐铉身受重伤,远遁而走,但是被贺小凉直接斩杀了他那两位贴身婢女不说,两位年轻金丹女修就此香消玉殒,贺小凉还将那两把咳珠、符劾的刀剑,争抢入手,带去了清凉宗,然后将两件至宝随手丢在了山门外,这位女子宗主放出话去,让徐铉有本事就来自取,若是本事不济,又胆子不够,大可以让师父白裳来取走刀剑。

徐铉返回山头后,闭关疗伤,传闻原本板上钉钉的跻身上五境一事,需要耽搁最少十年,如此一来,最少在境界一事上,一旦刘景龙破境,又能够扛下郦采、董铸在内的三次问剑,徐铉不光是境界修为,慢于太徽剑宗刘景龙十年,北俱芦洲年轻十人,仅次于林素的徐铉,也会与刘景龙交换座椅位置。

北地第一大剑仙白裳,因此没有坐视不管,但是没有仗着剑仙身份,与仙人境境界,去往清凉宗与贺小凉兴师问罪,白裳只说了一句话,他白裳在北俱芦洲一日,贺小凉就休想跻身飞升境。

两座本该有望联姻的宗门,至此结下死仇。

琼林宗在内的许多墙头草,开始对清凉宗断绝往来,许多商贸往来,更是多有刁难。

花翎王朝韩氏皇帝在内的诸多山下世俗势力,开始暗中反悔,许多原本打算送往清凉宗修行的修道胚子,哪怕走到了一半路程,都打道回府。

清凉宗周边的许多仙家山头,也开始有意无意疏远那座本就根基未稳的清凉宗,严令自家山头修士,不许与清凉宗有太多牵扯。

天君谢实的一位嫡传弟子,气势汹汹亲自走了一趟清凉宗,结果贺小凉不识大体,原本关系莫逆的双方,闹得不欢而散,在那之后,清凉宗就愈发显得茕茕孑立,四面八方无援手,盟友不再是盟友,不是盟友的,更成为一个个潜在的敌对势力,使小绊子,没有人认为一个彻底惹恼了大剑仙白裳的新近宗门,可以在北俱芦洲风光多久。

而清凉宗内部也动荡不安。

半数供奉、客卿都与清凉宗撇清了关系,寄去了一封封密信,祖师堂那边的座椅,一夜之间就少了五条之多。

贺小凉也是个怪人,没有打碎劈烂那些座椅,就只是将它们搬出了祖师堂,放在门外檐下。

本就弟子不多的清凉宗,一座山头,愈发显得冷冷清清。

所幸贺小凉在北俱芦洲游历过程中,先后收取的九位记名弟子,还算安定,尚未有人选择叛逃清凉宗。在外界看来,是因为那些家伙,根本不清楚白裳这个名字的意义,更不知道山上结仇并且撕破脸皮后的凶险万分。

这九位清凉宗开宗立派后的首代弟子,陆陆续续被贺小凉带回山头,多是以前不曾修行的山下凡夫俗子,年龄不算悬殊,年纪最年长之人,如今也不过而立之年,年岁最小的,不过是五六岁的稚童,贺小凉收取弟子,十分古怪,资质根骨也看,却并不是最看重的,能走上修行路就成,更多还是看她自己的眼缘。

今天贺小凉离开那座独自修道的小洞天,清凉宗占据了一处风水宝地,但是并未如何大兴土木,只在祖山半山腰开辟出一小块地盘,座座茅屋相邻,九位弟子都住在此处,唯独那座用来传道授业解惑的场所,还算有点富家宅邸的样子,类似山下大户人家的祠堂,即可祭祖,也可延请夫子为家族弟子讲学。

贺小凉收取弟子,只传授他们一门没有高下之分的道家口诀,此外便不再多管,不过请了一位外人来为弟子们日常授业,此人既不是供奉也不是客卿,却在此为清凉宗九位弟子讲学已经好几年,不拘泥于辨析道门典籍的玄妙,三教百家学问,此人都会传授。贺小凉对于这位“李先生”,似乎很信任,不担心他在此讲学,会误人子弟,耽误修行,更不担心让她扬言百年之内不再收取弟子的清凉宗,变成一个四不像的仙家门派。

九位暂时依旧还是记名的弟子,对于那位只知道姓李的年轻先生,十分敬重。

贺小凉来到讲堂窗外。

那位李夫子在讲那儒家的诗词文章,先前说到“池塘生春草”、“明月照高楼”的好在何处,感慨这等看似直白诗句,最见功力,都会让后世诗家后悔晚生了千百年,然后便顺势讲到了一座山下豪阀门第,或是一座山上门派,开山鼻祖的性情如何,会如何影响家风、门风,最后便告诉那九人,若是你们将来成了那开山鼻祖,便该如何去做,才能少错多对。

有人见到了师父出现,便要起身行礼,贺小凉却伸手下压了两下,示意讲学之地,授业夫子最大。

那位面相年轻的李夫子抛出一个问题,让九位学生去思量一番,然后离开了学堂,跟上贺小凉。

他说道:“贺宗主,你明明没有必要如此行事……算了,其中缘由,我一个外人,就不多问。不过我确定,白裳说话,从来算数。”

哪怕贺小凉是那位道家掌教的嫡传弟子,终究是隔了一座天下。

何况北俱芦洲剑仙行事,真要大动肝火,哪里会管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