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六章 出言便作狮子鸣(第2页)
先生陈平安,到底是像齐静春更多,还是像崔瀺更多?
老王八蛋崔瀺为何后来又造就出一场书简湖问心局,试图再与齐静春拔河一场分出真正的胜负?
还不是看中了他崔东山的先生,其实走着走着,最终好像成了一个与他崔瀺才是真正的同道中人?这岂不是天底下最有意思的事情?所以崔瀺打算让已死的齐静春无法认输,但是在崔瀺心中却可以正大光明地扳回一场,你齐静春生前到底能不能想到,挑来挑去,结果就只是挑了另外一个“师兄崔瀺”而已?
到时候崔瀺便可以讥笑齐静春在骊珠洞天思来想去一甲子,最终觉得能够“可以自救并且救人之人”,竟然不是齐静春自己,原来还是他崔瀺这类人。谁输谁赢,一眼可见。
老秀才先前为何要将崔老王八蛋的瀺,与我崔东山的魂魄分开,不也一样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崔瀺知晓他之所念所想,依旧不算全对?
大概这就是臭棋篓子的老秀才,一辈子都在藏藏掖掖、秘不示人的独门棋术了吧。
而那出身于藕花福地的裴钱,当然也是老秀才的无理手。
崔东山喝过了一碗酒,夹了一筷子酱菜,确实稍稍咸了点,先生做生意还是太厚道,费盐啊。
观道观。
道观道。
老秀才希望自己的关门弟子,观的只是人心善恶吗?
远远不止。
知道了人心善恶又如何,他崔东山的先生,早就是走在了那与己为敌的道路上,知道了,其实也就只是知道了,裨益当然不会小,却依旧不够大。
老秀才真正的良苦用心,还有希望多看看那人心快慢,延伸出来的万千可能性,这其中的好与坏,其实就涉及到了更为复杂深邃、好像更加不讲理的善善生恶、恶恶生善。
这就又涉及到了早年一桩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了。
当年齐静春再也不愿与师兄崔瀺下棋,就跑去问先生,天底下有没有一种棋局,对弈双方,都可以赢。
当时老秀才正在自饮自酌,刚偷偷从长凳上放下一条腿,才摆好先生的架子,听到了这个问题后,哈哈大笑,呛了好几口,不知是开心,还是给酒水辣的,差点流出眼泪来。
当时一个傻大个在眼馋着先生的桌上酒水,便随口说道:“不下棋,便不会输,不输就是赢,这跟不花钱就是挣钱,是一个道理。”
左右当时正提防着傻大个偷喝酒,他的答案是,“棋术足够高,我赢棋了,却能输棋输得神鬼不知,就都算赢了。”
崔瀺坐在门槛上,斜靠大门,笑眯眯道:“不破坏规矩的前提下,只有棋盘无限大,才有这种可能性,不然休作此想。”
当时屋子里那个唯一站着的青衫少年,只是望向自己的先生。
老秀才便笑道:“这个问题有点大,先生我想要答得好,就得稍微多想想。”
齐静春便点头道:“恳请先生快些喝完酒。”
言下之意,先生喝完了酒,便应该有答案了。
老秀才笑着点头,胸有成竹的样子,结果一喝完酒,就开始摇摇晃晃起身,使劲憋出了脸红,装那醉酒,午睡去了。
崔东山放下筷子,看着方方正正如棋盘的桌子,看着桌子上的酒壶酒碗,轻轻叹息一声,起身离开。
到了宁府大门那边,手持一根普通绿竹行山杖的白衣少年轻轻敲门。
纳兰夜行开了门。
少年笑道:“纳兰爷爷,先生一定经常说起我吧,我是东山啊。”
纳兰夜行只知道此人是自家姑爷的学生,却真不知道是个长得好看、脑子不太好使的,可惜了。
姑爷先前领着进门的那两个弟子、学生,瞧着就都很好啊。
在纳兰夜行关上门后,崔东山一脸疑惑道:“纳兰爷爷明摆着是飞升境剑修的资质,咋个才是玉璞境了,难不成是给那万年不出的老妖怪偷袭,亲手重伤了纳兰爷爷?这等事迹,为何不曾在浩然天下流传?”
纳兰夜行笑呵呵,不跟脑子有坑的家伙一般见识。
崔东山抖了抖袖子,摸出一颗浑圆泛黄的古旧珠子,递给纳兰夜行,“巧了,我有一颗路边捡来的丹丸,帮着纳兰爷爷重返仙人境很难,但是缝补玉璞境,说不定还是可以的。”
纳兰夜行瞥了眼,没看出那颗丹丸的深浅,礼重了,没道理收下,礼轻了,更没必要客气,于是笑道:“心领了,东西收回去吧。”
崔东山没有收回手,微笑补充了一句道:“是白帝城彩云路上捡来的。”
纳兰夜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那白衣少年手中抓过丹丸,藏入袖中,想了想,还是收入怀中好了,老人嘴上埋怨道:“东山啊,你这孩子也真是的,跟纳兰爷爷还送什么礼,生分。”
崔东山一脸惊讶,伸出手,“显得生分?岂不是晚辈画蛇添足了,那还我。”
纳兰夜行伸手轻轻推开少年的手,语重心长道:“东山啊,瞧瞧,如此一来,更生分了不是。”
少年好像被老人说服了,便转身跑向宁府门口,自己开了门,跨过门槛,这才转身伸手,“还我。”
纳兰夜行倒抽一口冷气,好家伙,准没错,真是那姑爷的得意学生,说不定还是得了全部真传的那种。
纳兰夜行装聋作哑扮瞎子,转身就走。这宁府爱进不进,门爱关不关。
崔东山进了门,关了门,快步跟上纳兰夜行,轻声道:“纳兰爷爷,这会儿晓得我是谁了吧?”
纳兰夜行微笑道:“东山啊,你是姑爷里边最出息的学生吧?”
崔东山愧疚道:“只恨在那白帝城彩云路上只捡了一颗啊。”
一瞬间。
崔东山伸出双指,挡在脑袋一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