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章 不对(第8页)
刘茂说道:“姚仙之,你有没有想过,总有一天,你也好,我也罢,都是陈平安某本书上,一笔带过的人物,当书籍越来越厚,我们就越来越无足轻重。”
姚仙之摇摇头,“你差不多就是这样了,我跟你不一样,陈先生今天可以为了我爷爷,急匆匆赶来蜃景城,将来哪天等我老了,陈先生那会儿哪怕再忙,还是一样会赶来找我,陪我喝上最后一顿酒,我在信上说让陈先生带什么仙家酒酿,陈先生肯定就会帮忙带什么酒,你怎么比,你懂什么?”
刘茂笑着点头,沉默片刻,问道:“是不是这么一聊,心里好受多了?”
姚仙之憋了半天,才骂了句娘。
刘茂刚要大笑,结果发现那把剑光一闪,飞剑消失无踪。
转过头去,看到窗户那边,倒垂着一张“白布”,还有颗脑袋挂在那边。
刘茂愣了半天。
陈平安双手笼袖跨过门槛,“不曾想龙洲道人,还挺会聊天。”
刘茂如释重负,打了个道门稽首,“贻笑大方了。”
崔东山爬过窗户,来到屋内,陈平安点点头,崔东山一拂袖子打散障眼法,出现了那方十分十分值钱、又极其极其烫手的藏书印。
崔东山神采奕奕,盯着那方一路辗转到此的私人印章,小心翼翼先以飞剑金穗,画出十数座金色雷池,层层叠叠,最终结为剑阵。这才将这方曾经藏书三百万的“老书虫”印章,收入袖里乾坤,崔东山心声言语道:“先生,我可能需要走一趟功德林了,刚好周肥赶来,就让他陪着师父返乡。”
陈平安问道:“这么着急?不一起先回落魄山?”
崔东山点头道:“很急。不过先生放心,我会尽快赶去落魄山汇合。在这之前,我可以陪先生去一趟姚府,然后先生就可以去接大师姐他们了,再着急赶路,蜃景城这边,我还是要帮着先生收拾好残局再动身,反正至多半天功夫就可以轻松摆平,无非是这个龙洲道人,水牢刘琮,再加上个没了裴旻坐镇的申国公府。”
刘茂原本已经放心许多,不知为何,见到这个神神道道的白衣少年后,就又心弦紧绷起来,就像刚刚见到造访黄花观的陈平安。
那白衣少年突然转头瞪着刘茂,一手使劲旋转袖子,大怒道:“你傻了吧唧瞅个啥?小臭牛鼻子,知不知道大爷我见过臭牛鼻子的老祖宗?我跟他都是称兄道弟的,平辈好哥们!所以你快点喊我老祖宗!”
刘茂转头望向陈平安。
陈平安竟然直接带着姚仙之走了,撂下一句,“你先聊完这一场,我跟府尹大人一路走回姚府,你稍后跟上。”
崔东山挺起胸膛,朗声道:“得令!”
等到先生一走出黄花观,崔东山趴在窗户那边确定关了大门,竖起耳朵再确定先生走远了,这才转过身,又重新转过身,听着对面厢房那边两位龙洲道人爱徒的微微鼾声,轻轻点头,从袖子里边摸出一只蜘蛛,通体翠绿颜色,春光盎然,屈指一弹,指甲盖大小的小蜘蛛去势如箭矢,趴在对面窗户上,迅速结出一张大网,刘茂瞥了一眼,额头立即渗出汗水,那张蛛网隐约之间,有寸余高度的曼妙女子,身穿红裙,彩带飘摇,一个个身形缥缈掩映云雾中,婀娜多姿,眼神迷离,最终化作一缕缕青烟,渗透窗户,去往睡熟二人的梦中……
白衣少年再一把抓住龙洲道人的胳膊,微笑道:“这就送你入梦?”
刘茂虽然不清楚一旦入梦,被那春梦蛛的蛛网萦绕一场,具体的下场会如何,依旧一身冷汗,硬着头皮说道:“仙师只管问话,刘茂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崔东山扯了扯嘴角,轻轻一拽,就将刘茂的魂魄从皮囊中拽出。
刘茂以心声道:“不要牵扯他们,恳请仙师换一种法子。”
崔东山摇摇头,“相信我,你事后只会更加后悔的。”
刘茂说道:“最少现在我不会后悔。”
崔东山看着他。
刘茂无奈喊了一声:“老祖宗。”
崔东山笑骂道:“道长真是机智得可怕啊。”
崔东山一挥袖子,那张碎了一地的椅子重新拼凑出原貌,崔东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踢了靴子,盘腿而坐,然后就那么直愣愣看着刘茂。
崔东山先招手收起了那只春梦蛛,然后沉默许久,再突然问道:“你知不知道我知道你不知道我知道你不知道我不知道?”
刘茂目瞪口呆。
黄花观外边,在回去路上,既然陈先生好像要散步回去,姚仙之就跟隐藏在黄花观附近的大泉谍子,借了两把雨伞。
两人撑伞并肩而行。
在他们刚好走到姚府大门口的时候,白衣少年已经出现在陈平安身边,心声笑道:“先生,我总算见着那个斐然了,许多个细节,刘茂果然自己都记不清楚,真是个骑龙巷左护法的记性。
“然后我去了趟水牢,见了那刘琮,当我施展障眼法,在水牢外边的廊道里边,一边搔首弄姿转啊转,一边放了串响屁,那个刘琮差点没把一双狗眼瞪出来,估摸着以后再见着某个心仪的姑娘,仰慕之心,爱恋之情,都要大打折扣了,惜哉惜哉,连累人间又少了半个痴情种。”
“当然了,学生不敢耽误正事,从刘琮那边得了传国玉玺,就又偷偷放在了黄花观某个地方。”
陈平安伸手揉了揉眉心,除了伤口疼痛,也确实头疼崔东山的作为,问道:“他们俩都没疯吧?”
崔东山笑嘻嘻道:“怎么可能,学生是治好了他们的失心疯才对。等到先生离开姚府,我会再两头各跑一趟,好趁热打铁。”
姚仙之偷偷打量那个奇奇怪怪的白衣少年。
崔东山突然一个身体前倾,弯腰再抬头,眼神哀怨道:“府尹大人,你别这样,我是个爷们。”
姚仙之就再也不看那个少年了。
三人走入姚府后,陈平安突然说道:“东山,你的手段,一直比我的弯来绕去,更能立竿见影,很难学啊。”
崔东山却摇头,一本正经道:“学生只是擅长摧破某事和捣烂人心,先生却恰恰相反,是学生应该学先生才对,其实更难学。”
陈平安笑着伸手按住崔东山的脑袋,使劲晃了晃,“就当你这句话不是溜须拍马了。”
崔东山笑眯起眼。
姚仙之虽然不知道他们俩在聊什么,只是惊讶为何陈先生会有这么个学生。
难道跟当年那个鬼精鬼精的黑炭小丫头一样,都是陈先生路边捡的?
一想到那个叫裴钱的小黑炭,姚仙之就忍不住翻白眼,天底下竟然会有那么浑身机灵劲儿的小姑娘,话里话外,言行举止,全是心眼儿。当年她只是屁大年纪,就能把狐儿镇几个江湖经验老道的老吏捕快给拐到沟里去了,事实上,后来一路北游,姚仙之也没少吃亏,比如差点就信了陈先生是她爹,只是因为有些难言之隐,所以双方关系暂时不便公开。这还不算什么,比如小黑炭帮忙姚仙之看手相,还说她是个苦命人啊,因为是天生开了天眼的,遭了老大罪喽,总能瞧见那夜游神枷鬼魅游街啊什么山神娶亲的活人回避啊,而且小小年纪就能走那过仙桥,什么需要身上携带一枚仙家铜钱,才可以过桥不喝那碗汤……总之说得环环相扣,如果不是陈先生拧着黑炭小姑娘的耳朵,给扯远了,然后她站在远处,双臂环胸,一边挨训,一边眼珠子急转……差点就让先前一直小鸡啄米的姚仙之,想要掏出所有积蓄,给小姑娘作为算命的报酬。
如今姚仙之再想起这些,真是不堪回首啊,竟然给一个小姑娘骗得团团转。
不知道小黑炭跟在陈先生身边,这么多年来,有没有稍微改改,肯定会的吧,毕竟是跟在陈先生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