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揣测(第1页)
正午时分张择来到含凉殿,皇帝所在的殿外已经等候了不少官员。 因为皇后丧事皇帝停了上朝,但朝事也不能彻底扔下不管,尤其是春耕在即,很多迫在眉睫的事务堆积。 "陛下还是无心朝事?"张择问。 所以诸人不得见? "不是,是金玉公主和李余在里面。"一个官员说,说完回头,发现是张择,神情略有些僵硬。 张择皱眉:"李余?他不是在皇陵吗?"说着笑了笑,"怎么?听到生了皇子,在皇陵坐不住了?" 这话说得真是恶毒啊,那官员身子都僵了,根本没有办法答话。 张择也没有要他回话,似笑非笑地拂袖走了,留下一众官员神情复杂。 其实大家私下也曾议论,如果皇帝真一直生不来皇子,这位曾经的皇长孙承继江山,也合情合理…… 而这位曾经的皇长孙在陛下登基五年皇位坐稳,为先太子平反之后才冒出来,只怕心思也没那么简单。 当然,这些揣测议论随着白妃生了皇子都消散了。 皇帝有自己的亲生皇子了,自然不会传位给侄子,侄子承继江山也不是那么合情合理。 不过为什么张择对李余毫不掩饰恶意? 虽然说张择是逮着谁都要咬一口的东西,但突然对这个李余如此恶毒,莫非是陛下授意? 陛下对这位侄子已经生疑? 虽然有了皇子,但到底皇子年幼,这个李余已经长成…… 官员们你看我我看你,眼神交流,看来以后对这个李余要敬而远之,莫让陛下误会。 …… …… "那李余在讨好陛下,哭他的好婶子皇后。" 侧殿内白瑛斜躺着,看着宫女奶妈放到床上的皇子,伸手戳了戳婴儿的脸,一面对张择说。 "哭得死去活来的,还说这次回来就是接皇后,他要亲自为皇后守一百天。" "金玉公主也在一旁摆出长姐的架子训斥陛下,说不能为皇后耽搁了朝政,杨氏一家就是想要惑乱陛下,陛下如果悲伤过度,反倒是中了他们的计谋。" "这两人装模做样,不安好心。" 说到这里,白瑛从床上坐起来,将身边躺着的婴儿抱起来,冷笑一声。 "陛下心慈耳软,又贪恋亲情,说不出重话,你刚才说得好,对朝臣们也是个警示,让他们别犯糊涂,看清楚,陛下有自己的小皇子。" 她说着摇晃婴儿。 但不知是不是被摇晃的不舒服,还是怎么了,婴儿哇哇哇哭了起来。 白瑛皱起眉头。 小孩子真是动不动就哇哇哇哭,烦人。 但有些小孩子不爱哭,反而更吓人,比如白篱。 白篱刚生下来,娘死了,一家人都哭得死去活来,反倒这个婴儿半天都没有声息,还以为死了,晃了晃,睁开眼动了动,然后又闭上眼。 刚出的婴儿哪有不哭的,长辈说,看起来跟正常婴儿不一样,估计活不久。 后来她带着这孩子,害怕这孩子突然死了,又觉得死了也好,害死了娘,就该也跟着死去。 但,如果真死了,娘舍命换来的成了一场空,娘太不值了。 她讨厌孩子。 白瑛的眼底浮现厌恶。 看到她的脸色,王德贵忙上前:"娘娘,你现在身子弱,不能抱孩子。" 说着给奶妈使眼色。 奶妈忙上前:"娘娘,小皇子饿了,也该吃奶了。" 白瑛将孩子递过去,奶妈抱着退到隔间喂奶,她并不留恋多看一眼,转过头看到张择似乎出神。 好像是从她说话起,他就没有回应过。 "怎么了?"白瑛问,"你在想什么?" 张择说:"想那个孩子。" 哪个孩子?白瑛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那个她亲生的孩子。 那一晚王德贵中了幻术,孩子被蒋后余党夺走了。 张择搜了一晚上也没有找到。 "那个孩子既然被他们抱出皇宫,没有在当时指证我,那就再无意义。"白瑛说。 而且那个帝钟当时也没反应,可见天意也顺从了人意。 张择摇头:"我不担心那个,那个孩子没有任何威胁,我只是在想…"他声音稍微凝滞,"蒋后,余孽。" 白瑛更是嗤笑:"蒋后余孽有什么可担心的,这么多年了,掀不起风浪。"说着皱眉,"要担心的还是金玉公主和这个李余,现在陛下刚认亲,又失去了皇后,不管是内心里还是做给世人看,都会对他们亲近,当年先太子追随者也不少,那小崽子一定不会安分…" 她说到这里看向张择,发现张择似乎又在走神。 "张择!"她拔高声音,有些不满,"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张择看向她:"那小崽子的确不安分,藏着不少人手,现在也的确不好处置他,就算寻到机会,只怕对他也不能一击致命,不过娘娘不用担心,你安安稳稳养着小皇子,目前这些人无不足为惧。" 白瑛含笑点头:"有中丞在,我一点都不担心。"看着他又关切问,"中丞这些日子辛苦了,是不是休息不好,宫里的事有我盯着,中丞该歇息还是要好好歇息。" 又唤王德贵。 "将陛下昨日赐的那些补品送去中丞府上。" 王德贵俯身应是,张择也没有拒绝,施礼道谢。 在隔间内偷听正殿内说话的一个小内侍走出来,低声说:"金玉公主和李余告退了,陛下说累了,不见其他人了。" "陛下应该要来看娘娘了。"张择说。 白瑛忙对王德贵吩咐:"快把孩子抱过来给我。" 王德贵应声是忙去抱孩子,张择则告退从侧门离开了。 皇帝迈进来的时候,看到白瑛正在给小皇子换尿布,他哎呀一声:"阿瑛,你怎么下床了?"说着喝斥殿内的宫女内侍,"你们是做什么的!" 宫女内侍顿时跪下一片。 "是我要自己来照看孩子的。"白瑛说,嗔怪皇帝一眼,"陛下也知道,我自来闲不住。" 说着示意宫女门侍们起来,王德贵摆手示意让大家退了下去。 "你现在还没出月子。"皇帝说,神情关切,"可别累着自己。"又感叹一句,"如今也不是被贬在外了,宫里这么多人,你无须亲自来。" 白瑛点头:"我知道,陛下,我会保重身体的。"说着握住皇帝的手,看着他,"我们熬过那么多苦日子,一定要活到万岁千岁,所以陛下你也要保重身子,你对姐姐尽到了心意,千万不要熬磨自己。" 皇帝将她揽在怀里,长叹一口气:"朕知道,你放心,朕不会熬坏身子。" 白瑛没有像往日那样乖巧的贴在他身前,而是推开他:"陛下,等我给孩儿换完。" 皇帝笑了,看着白瑛给床上的小皇子换尿布,见她动作熟练,笑说:"你怎么什么都会?" "陛下忘了?我母亲因为生妹妹难产而亡,大姐出嫁了,所以我那个妹妹是我带大的。"白瑛说,利索地将尿布换好,抱起孩子,"我从十岁就开始带孩子了。" 说着眼圈一红,将脸贴在孩子身上,声音变得哽咽。 "我能平安生下孩子,孩子也有娘在身边,我这辈子真是别无所求。" 皇帝忙将她和孩子一起抱在怀里,安抚:"不要哭,月子里不能哭,仔细伤了眼睛,刚说了我们要好好保重自己呢。" 白瑛又笑了,带着几分俏皮将孩子塞给皇帝:"那陛下也来亲自带带孩子。" 皇帝笑了:"这你可难不倒我,我还真带过孩子。" 他年轻时候侍妾早早就生了女儿,他也亲自抱过,只不过杨媛不喜,吵闹多次,再加上先帝喜怒无常,日子艰难,战战兢兢,后来被贬,也没让两个孩子跟着,托付给杨家人照看。 "怪不得虽然不是在陛下跟前长大,公主们跟陛下还是那么亲近。"白瑛说,"这都是因为小时候陛下亲自照看的缘故。" 她倚着皇帝,看着他抱着的皇子,含泪感叹。 "这孩子有福,能被陛下一直照看,不用再担心分离之苦。" 皇帝笑了,催着白瑛躺下:"我让你看看,我带孩子比你带的还要好。" 白瑛果然依言躺下,看着皇帝抱着孩子在室内踱步,不时与婴儿咿咿呀呀对话。 她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浓,陛下与这个孩子越亲近,将来就算有人指证皇子是假的,第一个不信的就是陛下。 她了解皇帝,怯懦又多情又敏感,亲自看着抱着养大的儿子,投入感情,谁敢说三道四,皇帝一定大怒,让对方不得好死。 "娘娘,该喝汤药了。"王德贵将一碗汤药捧来。 虽然皇子是假的,但她生孩子是真的,身子也是疲惫不堪,白瑛接过药碗,想到什么又对王德贵低声说:"看看张择在做什么。" 王德贵愣了下,张择不是刚走吗?娘娘这是要盯着张择?这可是从未有过的,难道娘娘不信张择…… 王德贵一时胡思乱想。 "想什么呢。"白瑛瞪了他一眼,低声说,"我是看他心不在焉,是不是有什么事。" 王德贵恍然,又点点头:"中丞看起来是跟先前不一样,我这就去打探一下。" 说罢告退出去了。 王德贵回来的时候,皇帝已经亲自带着婴儿去隔壁睡觉了。 "中丞回了监事院,就让人把这些年蒋后余孽有关的卷宗都送来了,闭门不让人打扰,在仔细地查看。"他低声说,"监事院的兵卫们说,中丞这两日都是如此,日夜都没休息。" 所以熬得精神不好,失神了。 白瑛松口气,那就好,以往对她说的话都认真的听,现在一副不在意,还以为有什么想法了。 皇后已经被她一击致命死了,她也有了皇子,她的地位更加稳固,他难道会弃她而去另投他人? 白瑛失笑。 这太好笑了,如今谁比她更值得投靠? 金玉公主那个蠢妇吗? …… …… 暮色沉沉,侍从们开始点亮灯火,光影摇曳,张择从卷宗上收回视线,闭上眼轻轻揉按。 这些年其实真正抓住的蒋后党并不多,而且抓住的那些要么是酷刑之下死去,要么是被抓之前自尽而亡,得到的有用信息并不多,但有一个共同点,这些人似乎真的相信蒋后会回来。 如果是先前,他会认为那些人不过是因为蒋后临死前的狂言而癫狂。 但现在,尤其是那晚,他亲眼所见…… 不,张择深吸一口睁开眼,放在桌案上的手紧紧攥起,那是幻境,是幻觉。 但,术士说,能呈现如此真实的幻境,需要有人作为载体,当然那个人肯定不是蒋后,只是被打造的很像… 张择攥紧的手松开,看向渐渐被夜色笼罩的室外。 那,哪个被打造的很像的人,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