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第177章(第3页)
霍不疑叹道:“总之,有公孙氏余孽的踪迹,袁慎及其家将部曲又无端失踪,总叫我不能心安。我心中隐隐觉得,若能查明袁慎一行人的去处,太子的危难自解。”
少商撑腮凝思,郑重道:“你说的对,先把袁家这帮人找出来再说袁氏也是这几十年风风雨雨历练过来的,袁州牧又在外任封疆大吏多年,他派给独生子的侍卫与家将绝非泛泛之辈可这些部曲家丁居然都无声无息的不见了,可见其中必有阴诡情事你觉得那两座屋堡,哪座更可疑些”
“田家堡。”霍不疑道,“我观过地形,那里易守难攻,四野闭塞。有那等地形,即便袁氏子弟骁勇善战,但到底人数不足,一旦被诱入毂中慢慢歼灭,外面未必能察觉。”
“好那咱们就好好准备,我倒要看看,什么了不起的墙垒能扛的过我的火药”
两人如此这般商议,都以为不离十,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次日楼垚与程少宫带回来的消息颇有些喜感。
田家堡家主年轻,李家堡家主年长,照一般思路,必是前者性烈气盛后者圆滑缓和,谁知楼程二人上门行诈时,田氏家主满口应承笑容可掬,口口声声欢迎随时来搜查屋堡,愿意证自身清白,反而人至中年的李家家主派头惊人,不但喷了楼程二人两脸唾沫,将上至皇帝的度田令下至梁无忌的治理骂了个狗血淋头,最后只差没放狗咬人了。
少商又问李田两家的详情,楼垚就尴尬了,嗫嚅道:“之前这两座屋堡不在我县辖内,是邻县王大人管的。今年梁州牧才将那片地界划入姚县,是以许多事并不清楚。”
“这是为何”少商不解。
霍不疑笑道:“大约是度田令的缘故。那两座屋堡在地方上想必颇有权势,多年来与官府交好。梁州牧怕当地县令徇私放纵,便来了个釜底抽薪,直接将那片地划给阿垚管辖,这下他们之前的经营就都不管用了。”
“怪不得陛下总夸奖梁州牧,的确有能耐啊。”少商服气。那么多州郡的地方官因为度田令执行不力,被皇老伯贬的贬杀的杀,唯梁无忌出类拔萃,曲泠君这回算嫁对人了。
话虽这么说,目前情形却不大妙。楼垚只清楚那两座屋堡的覆盖范围田亩人户族系谱籍等等等等,其余屋堡主人的人品家境交友情况一概云里雾里。
本来地方官的家眷与当地豪族的妇孺总会有些交集,奈何何昭君自有孕后甚是紧张,这大半年来为着保胎静养连县城大门都不肯出,只有楼缡代表兄嫂出去赴过几次赏花宴纳凉会什么的。
“阿缡说,田家主君虽然年轻,但姬妾众多,光是夫人就并立了三四位,筵席上吵吵闹闹的她也分不大清。李家主君有些不好的名声,据说是娶一个死一个,本地都没有门当户对的人家肯跟他结亲了,前几年只好从外头娶来一位。不过李家的新夫人体弱多病,甚少出门,阿缡也只见过几回。”楼垚努力回忆堂妹的说辞。
“嗯,一个三妻四妾,一个克妻无数,这两家倒是对仗工整。”少商开槽。
霍不疑笑着睇了一眼诙谐淘气的女孩,再问楼程二人对两家的看法,这时候就显示出程少宫体察入微的好本事了。
楼垚踌躇着说道:“从两家应对来看,田家应是清白无辜的,不然也不会坦然让我们搜查了。那李家坚不听命,暴戾不堪,应有不妥。”
“非也,我看这田朔田家堡主君额窄腮陷,印堂阴仄,不似磊落之人,与他冠冕堂皇的说辞丝毫不衬。况且此人作态太过,大忠似奸,敦厚热情近乎伪匿了。”程少宫道。
霍不疑点头道:“不错。除非别有隐情,否则自家堡垒被地方官吏说搜就搜,还笑脸相迎,若天底下的豪强大族都这么好说话,如今也不会因为抗拒度田令而烽烟四起了。”
楼垚愣愣道:“难道李家反而是无辜的”他忍不住摸摸险些被恶犬咬到的手臂。
程少宫神情郑重:“其实,我觉得李阔李家堡主人也很是奇怪。这人叫嚣起来不可一世,简直狂悖不堪。他牢骚梁州牧几句也就算了,竟连陛下和朝廷的政令都骂了难道他不怕日后事态平息,朝廷跟他秋后算账”
少商摸摸发凉的后颈:“可是,李家堡的地形我看过了啊,不但四面平坦,无遮无蔽,而且邻近本郡最大的一处集市。袁慎出门时少说带了两百名侍卫,就算他糊涂,他身边的家将也知道不能让所有人都进入屋堡,容易被人关门打狗。可若是有一部分人在外面,真厮杀打斗起来,附近的百姓怎会毫无察觉”
话说到这里,似乎进了死胡同,三人一齐去看霍不疑。
霍不疑丝毫不为所动,语气平静道:“既然田家愿意让我们搜,我们就去搜上一搜。”
事不宜迟,霍不疑即刻就率军出城,程氏兄妹随同,原本他们打算让楼垚留下看守县城,何昭君却坚持让丈夫跟去,还将何氏部曲分出一半随从。她坚定道:“县城有我呢,我会紧闭城门,小心戒备的,你去忙大事。”
少商知其用意,若楼垚能在太子跟前刷上一波功劳值,以后前程就会顺当许多。她笑道:“你当年连外放都不肯让阿垚去,如今倒狠得下心了。”
何昭君叹道:“人总是要长大的,以前有家族父兄庇护,什么都能任性着来,如今不一样了,我们得为孩儿们多想想。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啊。”
少商不无感慨,嘴上却戏谑道:“这才生了一个儿子就口口声声孩儿们了安成君您想的可真远。”
何昭君白眼道:“这不还有你嘛。有你在,阿垚出不了事”
少商再度败下阵来有句话说的好,口齿再犀利的大姑娘也别和嫁了人的小媳妇耍嘴皮子,古人诚不欺我也。
当日晌午启程,途中经过几座安详和煦的村庄,干燥馨香的秋日阳光下,成熟的金色庄稼形成灿烂喜悦的麦浪,一望无际,看的人神清气爽。霍程一行人不愿叨扰忙碌收割的农人,当夜在外头扎营歇息一宿,次日清晨便到达田家屋堡附近了。
望着屋堡外围一匝茂密荫蔽的树林,树木高矮粗细不一,像是不同年份栽种的。霍不疑在马鞍上举手轻挥,便如臂使指,军队齐齐停步,而后下马步行。少商牵着已然十分高大的小花马,走在数人合抱的参天巨木中,时不时用手掌去感受粗糙遒劲的树皮,叹道:“这林子里有些树,怕有上百年的光阴了吧。”
她看向霍不疑,“就这么进来妥当么不会也被诱入陷阱中一勺烩了吧。”这样绵密参天的树林,简直是个天然的隔绝层,里面厮杀的多么喧闹外面都听不见了。
霍不疑牵马过来,耐心道:“袁慎才两百来人,自然能被一网打尽。我带了五百精兵,加上你和阿垚的人,少说也有七八百,这片林子再茂密也装不下我们。”
少商心定了些,又问:“诶,你说呀,袁慎他们真的是在这里出的事么。”
“不好说,得细细勘察才能知道。总之,我觉得这里不大对劲。”
少商低头往前走,忽道:“你怎不将我留在县城里与何昭君作伴呢这里既然如此凶险,你居然答应带我来。”
霍不疑唇角轻轻扬起,调侃道:“你在水边,说不定会巨浪滔天,你在山边,保不准要山崩地陷,你在天边,也不知不周山会不会再倒一回。我对你不大放心,还是待在我身边安稳些。”
少商轻声道:“不过你总不能一辈子带着我吧。”
霍不疑倏然停步,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少商回视,然后两人同时转头。
田氏屋堡建的雄奇伟岸,三四丈高的拱形城门缓缓向里洞开时,少商宛若进入一座腹部中空的阴森山洞,空旷阴冷,夹杂着令人不快的潮湿气息。
众人进去时,田家正在举行一场奇异的祭祀仪式。
宽广的圆形平台上舞动着七八名身系彩绦的巫士,他们或举铃杖,或拍手鼓,披头散发,手舞足蹈,围着一头通体漆黑的雄健公牛不断旋转颠步齐声吟唱,另有四名赤袒上身手持尖刀的壮夫按照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侯立在旁。
体型巨大的漆黑色公牛发出低沉怒吼,震的耳膜嗡嗡作响,肌肉健硕的四肢不断挣扎,然而数条手腕粗细的铁链将它牢牢捆缚在高高的石台上。
牛头正面跪坐着一名年轻男子,正是田氏家主田朔,只见他身着一袭白衣,双手向天抬伸,随着巫士的吟唱舞蹈喃喃念叨着什么。
吟唱舞蹈愈发激烈,几名巫士脸色红似滴血,举止疯癫若狂,口中吟诵的咒词也愈加迅速激烈,宛如弓弦被越拉越紧几近崩断,其中一名最老迈的巫士忽厉声高喊一声起,犹如利刃戳破沉晦的午夜,四名壮汉同时出刀直插公牛腹部,笔直划破坚实的公牛骨肉。
那公牛发出惊人的高昂悲鸣,四肢猛踢,奋力挣扎,鲜红的热血如利剑般激射出来,溅了周围的巫士们一头一脸。四名刀手满身鲜血,便似最冷血的屠夫,手法娴熟的迅速划刀,然后每人都从牛腹中剖出一样东西,分别是心、肝、脾、肺。
这种古老而血腥的祭祀让少商既不忍又惊惧,不由得后退两步。
四名年轻巫以金盘分别捧起这四样公牛脏器,跟着那名年老的巫士来到田朔面前。
年老巫士伸出枯瘦干瘪的右手,拿起那颗犹自跳动的公牛心脏在田硕额头上一抹,随后是牛肝抹右颊,牛脾抹左颊,牛肺抹下颌。鲜血淋漓的脏器还蠕动着蒙蒙热气,周围的姬妾婢女们不忍直视,田硕却闭目微笑,仿佛十分享受。
最后,那年老巫士细细看了那布满兽血的瘦削面庞几遍,咧嘴笑出黑黄斑驳的牙齿:“家主放心,苍天有应,你此愿必能达成。”